两万两千行

  • 耶利米哀歌


新历671年 4月 晴

 

今日罕见地放晴了,本以为王都的春日潮湿难熬,至少会迎来一场漫长的雨水,不过可喜可贺的是,太阳终究是眷顾这春祭的。值得一提的是,最近恰逢终战日二十周年,破损的王都也总算恢复了以往的繁华。团长建议我休个假,去老家萨福看看,不过最近叛军余党未清,我着实抽不开身。

二十年光阴如梭,先生。有时候我仍旧会想假使您没有遭遇不幸,那么战争的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——我是指,更快、更迅速地结束,而并非拖沓地任由那污浊的高塔矗立起来。不过我想,您早些离开怕是一个好选择,毕竟您也不会乐意看到这样的国土。当我陪同战后部门一起去郊外查看时,那儿的土地已经焦黑了,寸草不生,住民不得不放弃那原本肥沃的土地,纷纷迁居往南部。老实说那的确令人惋惜,毕竟我还记得久远之前的一场春祭,那时候附近有着不少小巷和花铺。

不知您过得是否可好。

令人心酸的是,我身边的战友逐渐的离我而去了。尽管才过了二十年,他们大部分应当正值中年享福的年纪,可此前战火所带来的伤痛仍旧令他们痛苦不堪。有人为此终身残疾,而我至少应当庆幸自己走了大运。除了视力的下降之外,我一切都很好。我依然能够牢牢握住剑,就如当年那样,它的分量依然很沉。我失去了一个朋友,也许您不记得他的名字,那是和我一同从萨福来的兄弟,他在最终战中伤了肺,此后就没痊愈,断断续续地接受治疗,说话就和鼓风机一样嗡嗡的,一到潮湿的天气,他就咳嗽的厉害。他此时已经安葬在了萨福,就在那座天堑般的山下静静地沉睡,那座山脉的另一头就是忧勒。

我每年都坚持去拜访忧勒,那里变化着实太大了。失去了圣女的忧勒看起来有点儿冷清,不过王都的重建使得铁路发展的更好了些,每天通往北部的列车也从一天两部改为了一天四部,尽管沿途依然能够看到那些令人悲伤的战争伤痕,伤痕总是难以磨灭的。但之前我似乎记得您说过,每一寸的土地、每一缕清风中都藏匿着精灵——那是一种十分浪漫的说法,我的孩子们很喜欢这样的故事,只可惜我没有什么魔法天赋,我的妻子倒是偶尔会施展漂亮的魔法,即便她时常将花园弄得一团糟。

偶尔我仍旧会想,如果您在的话一切会是怎样的情形,不过那都是如果……并无希望可言。那也许是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日子,我时常会忍不住回想,甚至觉得战时的日子好像更为舒坦……尽管仍旧面对着各种别离,但至少不用长时间的缅怀。而时间越久,伤疤便越厚,可下头依然是鲜红的。

又,春日的鲜花真的很美,我想过阵子可以去拜访您了。

 

罗伊·艾尔维斯

 

 

新历672年 8月 晴

 

议会于今日通过了一项新决议,自此学习魔法的专利不再独属于贵族,普通百姓也可以让他们的子女进入学院学习。魔法部在今天上午公开宣读了这条法案,尽管这触怒了不少保守派的贵族,不过大部分人依然举双手赞成。

值得一提的是,最初提出这项措施的人是欧尼斯特先生。他在战后正式加入了议会,但通常被称为欧尼斯特教授。我去拜访了他好几次,除了关节疼痛之外,其余的日子过得很不错,他的夫人也与我一直有来往,她着实是个温柔贤惠的人。欧尼斯特先生过得同样很好,他精神很不错,和当年一样,他仍旧能够施展出精准有力的魔法,那在惩戒那些顽皮的学生时显得格外有效。

事实上,在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欧尼斯特先生头部受创,似乎忘记了相当一部分的往事,比如说他将您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,这让我感到十分惊讶。威弗列德侯爵也很震惊,但之后的治疗对此没有任何成效,好在这并不影响生活,我们便只能遗憾地放弃,医务官说,欧尼斯特先生的伤是由相当厉害的魔法师造成的,不可逆转,他的记忆没有挽回的可能。

我不知道您如果听到了这个消息,心里会不会觉得难受,但后来我想,如果是您的话,也许会觉得不值一提。您或许会笑着说,这可以当做是一个新生的开始……这似乎没有什么错。对于欧尼斯特先生来说,忘却那些的确是好的,他不必在为您的死,为亚历山德拉殿下的死,为其他战友的死感到痛苦和懊悔——那些足够将他这么一个正直的人生生压垮。

我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些陈旧的过去,现在经历过那些事儿的人实在不剩多少了,我经常会去威弗列德宅邸拜访,去看看您的妹妹。莉拉·威弗列德小姐——或者该将她称为威弗列德议事长;也会和我谈谈那些过去的琐碎事。这么多年来,我从她那儿听到了您的许多故事,不过您大可放心,那都是些属于童年的趣事。她和我说起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,心中产生的恐惧和不安——可你们终究血脉相连,尽管这是一出悲剧,可这也是您值得宽慰的一件事儿了。

她与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:战争结束了,罗伊。

是的,战争结束了。我们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。我想我得背负一些东西;我得替代一些没有机会直面和平的人,见证一些诞生,见证一些生命。

 

罗伊·艾尔维斯

 

 

新历 674年 10月

 

今天是我的生日,先生。虽然我自己差点儿就忘了,倒是我的妻子提醒了我,不过我的生日素来是过得很简单的,于是今天我在家中收拾,倒是翻出了您赠送给我的礼物。不知道您是不是还记得,那是一块漂亮的银制剑环,这么多年了,我一直珍藏在抽屉的匣子里。那上头雕刻的玫瑰和猎鹰,在如今看来也是十分上乘,只是如此珍贵,我便不好意思再用了。

您赠予我的许多东西,我至今都好好收藏着,但我最珍惜的,却是一些无形的……我有时候和我的孩子提起您,他们对您的印象大多都来自我,之前王室开始给将士授章,您被追封了许多响亮的名号,虽然我知道,您根本不介意那些东西。但有个值得一提的好消息是,从二十年前开始逐步进行的北部解放提案,在昨日总算全部落实,莉拉小姐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。

北部终于可以真正得到公正的待遇了,先生。我听闻忧勒城将这一日定为了解放日,他们在欢呼文德苏尔的名字,假如您还在的话……假如您还在的话。先生,您一定会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高兴,您一直说,希望忧勒迎来春天,春天就要来临了,先生。每一缕风中都有精灵,那么这样的好消息会不会传到天堂,传到您的身边呢?

我在下午和欧尼斯特先生见了面,他很愉快,他说,他预计会在明年招收一些北部来的孩子,好好地教导他们魔法。他无意间地提到了您的名字,这让我很吃惊,我还以为他恢复了记忆,但随后我意识到,他只是从那些记录中得知了您的名字,他念起您的时候依然是陌生的。

欧尼斯特先生说,他会将一栋高塔命名为文德苏尔塔,里头会有您的名字,火焰的纹章会成为勇敢的标志,他说,罗伊,你很熟悉林·威弗列德,是吗?

是的。我很熟悉。恐怕这世上也只剩下我还能牢牢记得您的一切,先生。我赞同了欧尼斯特先生的提议,我之后会去学院看看……去看看您的名字是如何印刻在那门前的石砖上,那么这世上也就会有无数多的人还会记得您……先生,我……

假如真的有天堂,您会看着这一切吗?死亡只是一扇门,那一头是希望——希望不如跳蚤那般渺小,是啊,但是跳蚤可不容易灭掉,哪怕只是最微小的那一丝,那一丝残存的希望,也终将打破这片黑夜。

 

 

新历 679年 3月

 

我现在在忧勒,先生。

和之前不同,在这样的季节,尽管四处积雪未融,但我仍旧看到了许多鲜嫩的绿色。我下火车的时候便瞧见了装饰在车站横梁上的庆节花环,有几个年轻的忧勒小伙子告诉我,春祭快要到了。

我便顺着人流朝前走,忧勒着实变得热闹极了,太阳照在身上的时候,你不再会觉得瑟瑟发抖,你会觉得这里满怀希望。穿着长裙的姑娘亲切地招待我,说异乡人都能得到一份礼物,随后她便赠送给我一支还未开放的玫瑰,我将玫瑰别在胸口,它花苞紧闭,看起来距离绽放还要好一段时间。

我问她,什么时候玫瑰会开呢?她笑着冲我摇了摇头,说一会儿便知道了。这让我更加好奇起来,这儿的异乡人越来越多,几乎要填满整个广场,我看到许多僵硬的玫瑰花苞,深邃的绿色埋没在每一件大衣上,四处满是飞扬的歌声和钟鸣,我还是第一次真正地听到忧勒的音乐,那很空灵,很遥远,就像飞舞在雪与风中的铃铛。而远处的塑像显得模糊不清,那是一名美丽的女子,披着头纱,穿着忧勒最传统的服饰,我猜想那便是您的母亲,圣女伊莎贝尔。

我静静地等待着春祭的开始,蜂拥而来的暖意好似要将忧勒包裹在一束温柔的鲜花里。我屏住呼吸,风声变轻了,钟开始敲响,有一种奇异的温暖自我的心口开始蔓延。我低下头去,那支玫瑰忽然便颤抖起来,外头僵硬的壳褪去了,艳红的花瓣徐徐展开,就像点了火一般,瞬间烧着了我的眼睛。而我抬起头来,我看到所有人胸前的玫瑰都绽放了,犹如无数的火焰在我视线中打旋地飞,我忍不住伸手去触碰,但那些玫瑰中央腾起的红色光芒缓缓升起,就像无数温柔的视线,是太阳的碎片,是汇入海洋的水滴。我想这一定是您给忧勒的礼物……一定是这样的。

假如没有水滴,又何来的海洋,假如没有这一丝的光明,又何来的希望……您说是吗?威弗列德先生。

天堂有多遥远?我想,约莫有两万两千行吧。

FIN


2017-01-07 2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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