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tairway to heaven

这里是否该有主人?是,是的。因为这里闪耀着一星灯火。

因为上帝之手使得面饼和葡萄酒圣洁,他渴望结束荆棘的旅程。夜的蓝色的灵光里,痛苦与一个伟大民族的哀怨虔诚地逝去。被诅咒的——被诅咒的种族,死亡正在以霉烂的步伐跨入门栏!

死亡正在以霉烂的步伐跨入门栏!

 

 

Stairway to heaven

启示录

 

 

一丝阳光顺着推开的宫门,挤入了后头荒败杂乱的主殿。

跨入的那只脚无力而又踉跄——踏进门栏的时候,林·文德苏尔险些摔了下去,然而那只苍白的手固执地抓住了门沿,最终还是踩上了那里头漆黑的地板。凯尔默不作声地站在后头,林的双手再度用力,他将门推得更开,倾斜而入的阳光折入宫殿,尖角落在后头高高的王座上。王室的成员早已在他攻入王城之前逃之夭夭,只留下一座空落落的城堡,这里变得荒芜而又衰败,原本的金狮旗帜被扯下焚烧,光秃秃的旗杆犹如白桦树一般矗立在坡道上,而此时深紫色的砖墙上透着斑驳的影子,无数的重影在林走入宫殿的时候旋转起来。

“让其他人留在外面。”青年沙哑地下令道,“你……你一起进来。”

凯尔转过身去,冲着后头的罗伊投去一瞥,对方了然于心地点了点头,随后指示其他集结的军人进入城堡的别处盘查。寂静的王城之中,只有无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,林抬起头来,上方的穹顶在先前的魔法战中受损,斑斓瑰丽的玻璃被贯穿出了一个数英尺宽的洞,而这会儿阳光便恰巧通过这圆形的玻璃,在深红色的地毯上落下一个斑点。林缓慢地朝前走动,宽大的斗篷拖曳在地上,雪白的罩衣也染上了污浊的灰尘。

凯尔沉默不语。一切就如他所设想的那样,他们进攻王城,并且获得了胜利——这场战争几乎是压倒性的获胜,王军犹如一盘散沙,彻底放弃了抵抗,唯一顽强抵抗的军队也被他俘虏。林没有参与这场战争,他只是坐在马车里,用温暖的皮毛裹着自己日渐瘦削的身躯,即便时节已经逐步转暖,他的手仍旧冰凉刺骨,好似冬日的阴影从未从他身上离去。

“我终于来到这里了。”

青年仰起头,一寸寸地扫过每一幅画像。最高处悬挂的是亚萨王,随后是每一个帝国的国王,而末端的画像摇摇欲坠,镜框摔在了地上,画布被划开,令上头的人物面目全非。他伸出手来,抚平那卷翘的画布,嘴角不由得浮起了笑容,“真是没有想到,终有一天我能站在这里,能够亲手折断这个帝国的未来。”

“这是你的理想。”凯尔向他走了过去,“你现在也已经达成了。”

林微微点了点头,他的手撑在画框处,指尖倏地燃起火焰,沿着画布的边缘开始燃烧起来。凯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动作,而林的举动分外的温柔,很难让人想象先前他还用剑砍下了王军将领的头颅。那血污也没有洒在他的衣摆上,他的神色也格外温和,那目光就如凝视着花园之中绽开的玫瑰。而温柔的火焰依次点燃了那些漫长的国王画像,昏暗的宫殿内也逐步明亮起来。荒凉的穿廊变得明晰,拂动的垂幔平静地接受着燃烧的火苗,青年的发尾舔过火舌,凯尔注意到他那原本色泽浅淡的发丝之中,有好几缕异样的银白,他的眼神因此动了动,但林只是直起身来,顺着地毯朝前走去。

“来吧……”他低低地说道。

“这里需要接纳它的新主宰……”

凯尔听见他声音中低不可闻的颤抖,林的语调因为兴奋而发颤,而这甚至令他整个身体也摇晃起来。他的步伐变得愈加迟缓,到最后,甚至因为那语尾爆发出的笑声而整个儿地摔倒在地上。然而就算如此,他依然坚持着向上走——那里是漫长的台阶,而上方是王的宝座,林的脚步没有迟疑,他一步步地向上走着,就如在攀爬某处悬崖。而恍惚之间,凯尔仿佛看到了过去的亚萨王——他很快意识到这是错觉,只是那模糊的影子仿佛与跟前的青年重叠,随后又静静地消失在了火焰里。

他不可避免地感到疲惫。凯尔跟上了林的脚步,追随着那白色的身影向上走去,没有花太多时间,他便与林并行,对方的唇色苍白,直到他终于跌坐在那冷硬的王座上。凯尔下意识地伸手搀扶,但林一把将他拽了下来,那只冰冷的手扼着他的手腕,凯尔顺势低下头去,他发觉这是这几日来,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林的眼睛——那双红色的、犹如玫瑰一般艳丽的双眼,在此刻变得浑浊而又疲倦,可在那红色的深处,凯尔依然捕捉到了火苗。只是这与往日不同,他没有察觉到那张扬的、咄咄逼人的气息,那几乎是死去的,是无声的,就如这座已死的王城一般。

“你不为我感到高兴吗?亚历山德拉。”林伸出手来,瘦削的手指贴着他的脸颊,“我成功了,我终于向这个帝国完成了我的复仇,亚历山德拉……我成功了,我现在,我已经……”

我已经成了整个国度的新主宰,我成功了,凯尔,我忠诚的挚友,我终于获得了胜利,不会再有梦魇,不会再有痛苦,那一切都不会在黑暗之中窥伺我,我得到了一切,你看,这里,这个宫殿,这个王座,甚至于这个国王——

林的手移向了自己额头,仿佛在抚摸上头应有的冠冕。然而在这虚空之中,他的手也只是徒劳地悬空着,随后又垂了下来,重重地落在王座上。他的身体依然在战栗,他的手指微微蜷缩,仿佛那顶冠冕从他手中脱落坠下,当他张开掌心的时候,凯尔仿佛看到了灰黑色的烟尘簌簌落下;那是凝固的、僵死的火,而林的身体朝后靠,整座王座变得愈加冰冷。凯尔俯下身去,他的手撑在那苍白的面容的两侧,直到他的嘴唇贴近他,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到了死亡就在他的跟前——林·文德苏尔了无生气,但依然回吻着他的吻。

冰凉的、毫无温度的吻,没有体温的呼吸,平静而又狂热的双眼。林的手臂环住了他,凯尔却觉得心悸。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了,可他却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不安,仿佛跟前的人随时会融化成冰水,从他的指缝中悄无声息地溜走。他被对方拉住了衣襟,整个人也以禁锢的姿态将白色的幽灵囚在王座上,就如一个鸟笼扣在那里,令他难以呼吸。

“林?”

凯尔的声音也变得浮躁起来,那只手触碰着他的额头,随后抚向因为吻而湿润的嘴唇,凯尔下意识地捕捉他的指尖,但青年只是垂下眼睛,当他再度抬头的时候,那原本受损替换的金色眼眸却在错觉之中再次变成了腐烂的眼眶。蔷薇的尖芽争先恐后地从那血污的眼珠中爬出,但刹那之后,又是那瑰丽的金色,他们共享视觉,凯尔猜测方才自己看到的幻觉皆是林自己看到的——他的眼睛里究竟在望着什么?

亚历山德拉……

林凑在他耳边温和地开口。他的语调褪去了方才那般的狂躁,而重新变得优雅而又温柔。他犹如盘踞于智慧树上的蛇一般劝诱,他促使凯尔贴近他,并换取一个拥抱,他的吻落在他冰冷的额头上,手指移向那具愈加消瘦的身体,在层叠的华美衣物之下,他似乎在接触一具正在成形的尸体,他用腐蚀的眼睛凝望着他,面颊仿佛随时会化作尘土。周围的野火在摇曳,黑色的宫殿陷入沉寂,仿佛十字架爬下各各他,沉默的大地抛出了自己的死者,奴仆在外头宰杀胜利的羔羊。血液腥甜的气味在此时弥漫于四处,凯尔却骤然听见无数的声响在耳旁伶仃响起——钢琴的低鸣,提琴拉动的转折,数以万计的合唱,踢踏的舞步——火光之中,原本空无一人的宫殿里,死去的亡灵彼此牵手,在艳丽的火焰里旋转。凋敝的花园敞开着,玫瑰舒展着灰败的枝叶;铁匠的锤子敲打着,红色的烙铁叮叮当当,随时会落向受裁者的身骨;甜美的葡萄酒倾倒着,杯中渐渐殷红如血,阳光却骤然熄灭,大地仿若在摇晃,亡者的舞步愈加响亮,踢踏,踢踏,整齐踏下的脚步重重地捶打着凯尔的心脏。

来吧,狂欢吧,来吧——

林伸出手,穿过白色衣衫的手,瘦削得就如骨架。他那浅色的长发几乎要消失在那浓郁的火光里,他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冠冕——沉重的、僵硬的铁冠。荆棘一般的刺扎进头颅,深红色的血污顺着他的额角朝下滴淌,他昂起了他的头,艳丽的亡灵挽住了他的手臂。管弦齐鸣的宫殿之中,猩红的舞步在动摇,凯尔却站在那里,林的周身不知何时出现了跪拜的亡魂,他们吻着他毫无血色的手背,亲吻着那沾满灰土与血污的鞋跟。他们用芦苇般纤细的胳膊抬起权杖,就如蚂蚁一般将那银白色的权杖传递至王座处。凯尔认出那是一根肋骨,被打磨得光滑,而当林接过权杖的时候,他抬起眼睛,模糊的火焰之中,他的脸依然犹如往常那般俊美。他接受着每一个虔诚的吻,接受着每一处狂热的抚摸,凯尔意识到自己此时身处一个死者的帝国——他们迎来了君王,尼福尔海姆已经复苏,那肋骨制成的权杖交托在林的掌心里,他的面容终究失去了方才那般的兴奋与欣喜,浓浓的忧愁笼罩着他的眉宇。

“林……”

忧思盘踞在他的双眼里,凯尔发觉此刻的自己就如一团透明的影子,他动弹不得,也说不出其他话来;巨蛇从穹顶上方猛然钻入,顺从地贴服在他的腿边,巨狼出现在那宫殿的门口,庞大的阴影侵吞了整个殿门。但火焰依然在燃烧,无数的亡灵依然在跳舞,他们的手彼此交错,狂喜的笑声风铃般地飞跃在他耳边,裙摆晶莹闪亮,然而那愈加喜悦的声音,在拔高后变成了凄厉的哭喊,火光暗了,黑暗正在袭来,白色的幽灵一言不发,他的神色越加忧愁,悲伤锁住了他的咽喉,所有的声音逐步褪去,深紫色的影子凄寒地贴上了他的衣摆。无数的尖叫取代了方才盛大的舞会,死者的幽魂被依次带入宫殿,而那忧郁的王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,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,缓缓地摇了摇头。

你该走了。他动了动嘴唇,轻声说道,你现在该走了。

 

为什么?

因为死亡跨过了这里,我来到了我的国度。你该走了。

那我该到何处去?

走吧,离开这里。去往那片光辉的地方。去往那真正春日盛开的地方。这里什么都没有,只有永无止境的惩戒与复仇,永无止境的孤独与忧思,永无止境的哀怨与死亡。走吧,离开这里,你该走了,你必须得走了。这里的杯中只有茵陈,苦毒而又悲伤,没有圣餐,没有面饼,只有死去的灵魂,死去的……

 

凯尔猛然地睁开了眼睛,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。他坐起身来,门口仍旧是那高高的宫殿。他立刻站了起来,奔向那紧紧合拢的门,一丝阳光挤入了宫殿,跨入的那只脚无力而又踉跄——而那里头一派死寂,只有铁一般的王座上,落着一个荆棘的冠冕。

 

FIN


2017-01-07 3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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