锡雍的囚徒

  • 一个片段

 

 

当那囚徒被押上审讯场的时候,刺耳的铁镣声令瑞克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。昏黄的午后,斑驳的影子烙在铁壁般的囚房内,正值暮春,周遭的空气也变得闷热起来,窒息感在风中翻滚,令人颇为焦躁。

卫队如雕像般地站在外头,穿着精致的贵族议员和法庭的陪审员正交头接耳。炎热仿佛无法阻挡他们的好奇,但瑞克只感到压抑。林在他身侧坐着,自方才开始,他的目光便紧紧聚焦在了囚徒的身上,一寸也没有挪开——瑞克知道,跟前的男人是萨德·伯吉斯麾下的一员猛将,同样是一位极其出色的魔法师,为了将他俘虏,王军付出了堪称惨痛的代价,而此时男人双手下垂,一身亚麻布的囚服松垮地披在身上。他看起来好像失去了一切生气——瑞克明白,为了防止魔法师的叛逃,他的魔法回路已经被药物强行切断,这让他像一条脱水的鱼,浑身透着奄奄一息的信号。林的目光总算收了回来,他不动声色地和瑞克交换视线,随后转过身来。

“请保持安静。”林高声道,“这是一场公开审讯,同胞们。”他环顾四周,不留痕迹地拿起手中的羊皮纸:

“今日我们将要审讯的,是来自忧勒城的魔法师,叛徒萨德·伯吉斯的将士,瓦尔特·拉尔森!”

他的声音掷地有声,瑞克不由抿起了嘴唇,仿佛心口也遭到了重重的锤击。就如林所说的那样,跟前的俘虏瓦尔特便是他的同乡,他曾含糊地解释说,瓦尔特出身于忧勒的祭司家庭,在年幼时,他们曾经打过照面。他并不意外对方会加入叛军,跟随萨德继续他的人生。瑞克很难形容当时复杂的情形,他知道,林一定有许多话想说,但绝不会是现在。他想,自己来到这里或许是正确的,尽管瑞克并不喜欢目睹任何审判和处刑,那太过于血腥和残忍——哪怕站在那儿的,并非是与自己并肩的同伴。

林面无表情。比起瑞克,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合,他镇定地拿起墨水笔,轻轻地在羊皮纸上画了个圈。瓦尔特晃了晃身体,在这片骄阳中站直了身子。他那黑漆漆的眼睛穿过有些散乱的金发,似乎对林的宣言无动于衷:“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,”男人仰着脖子,声音高昂,“依照王国的律法,我应该是被处死的,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的,非要拉到这里,去证明你们王军的无能呢!您说是吗,威弗列德先生?”

“假如你有任何悔过之心的话,”林动了动嘴唇,“那么此次的审讯也会拥有意义。”

“您是说站在这儿,当着众人的面,和您聊天吗?”瓦尔特抬起手,用力地挣了挣镣铐,“听听!您怕是不会想要体会这种滋味的。我差点儿都忘了,您早就习惯了王军的温床,就连那忧勒的影子都忘得一干二净了。”

瑞克下意识地攥起了拳头,他并不讶异瓦尔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,毫不客气地揭开忧勒的伤疤,而林也同样心知肚明。他的脑内闪过许多个可能性——在先前,凯尔·亚历山德拉曾婉转地提议,换由他或是哈罗德出席此次审讯,但林拒绝了。想也知道,安排这出戏码的家伙卯足了劲儿地想要得到些优势,仿佛借此能够打压威弗列德一系的势力似的。不过在莉拉的帮助下,这一切进行得格外顺利,林在听见这些嘲讽的时候,甚至眼皮都不曾抬一下。

“恐怕不用您来提醒我忧勒的事儿,瓦尔特。”林翻弄着卷宗,“事实上,我前些日子还回去看过,若是想要怀念故乡,我大可以准备些茶点,和您好好聊个够。”

男人的手垂了下来,这让他显得格外苍老。药物的折磨令他目光混沌,发丝泛白,但他的眼神却仍旧固执地追着林,好像要从对方身上挖出个洞似的。细碎的交谈声并没有停止,相反,陪审员的视线纷纷落了过来,这让林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板,警告般的说道:“请保持安静,各位,审判还在继续。”

“我说了,这没什么好审讯的了,威弗列德先生。”瓦尔特不屑道,“我和你们没有什么好说的,我是叛徒,那么就处死我吧,尽快处死我。否则一个俘虏还得待在牢房里,占用你们王军的军饷——这也太过意不去了!”

“你的罪证自然是板上钉钉,”林开口道,“叛国、谋杀、盗窃,私自贩卖违禁魔法材料,毁坏历史遗迹,进行非法的魔法召唤——哪一项都足够要了你的命。”

“得了吧,先生。”瓦尔特哈哈大笑,“你们王军不也干遍了这些勾当,就这点上,你们和我们没有任何区别!”

这仿佛触到了某根敏锐的神经,有几名王军的将士面露愠色,看起来颇为不快。瑞克焦躁地注视着他,瓦尔特对此无动于衷,他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,这会儿,甚至有些享受嘲弄的乐趣。林无声地叹了口气,他又一次细细地读过羊皮之上的文字,再度抬起头问道:“也就是说,你不否认自己犯下的任何罪行,是吗?”

“我并不否认这些。”瓦尔特答道,“我承担一切,这是光荣的。”

“光荣的?”林挑挑眉,“为了什么?为了你们所谓的正义和自由?”

“和您辩论这些实在是太无趣了,威弗列德先生。”瓦尔特朝前走了一步,“您难道不知道我站在这儿的理由吗?当年我们忧勒城的圣女,伊莎贝尔殿下被王军活活烧死,整个忧勒沦为凄惨的人间地狱,那时候您又在哪里呢?难道您想告诉我,您去追求自己的自由了吗?跑到王都,认贼作父,甘愿做一个贵族的走狗——”

“请注意场合,拉尔森!”瑞克‘腾’地站了起来,“你这是在对一个王军指挥官口出狂言!”

“我说的都是实话罢了,欧尼斯特阁下!”瓦尔特傲慢地看着他,“难道这不就是你们安排审讯的目的吗?让林·威弗列德审讯一个来自忧勒的同胞,你们想从中得到什么呢?”

死寂。瑞克的双手隐隐发抖,怒火瞬间扼住了他的心脏。他当然很明白这其中的别有用心,这反而令他更为恼火。窃窃私语声停止了,狐疑的目光也停止了,这会儿,只剩下了平静的呼吸声。他辨认得出,这是林的呼吸,这让瑞克稍稍放松了些。在片秒后他坐了下来,轻轻地将手靠在桌上;而林在那瞬间拍了拍他的手背,他动作很轻,却让瑞克立刻恢复了冷静。他知道林同样感到愤怒,他的手指微微收紧,仿佛要将那支笔折断。

他的同胞,他昔日的故乡,他的回忆都好似凝聚在他的眼前。或许是因为闷热,或许是因为愤怒,瑞克感到林的掌心隐隐出汗。

“这和你是否出身忧勒没有任何关系,”青年一字一顿道,“在无数教训跟前你就该明白,战争永远是下下策,无论是忧勒的同胞,还是王都的子民,所有人都不希望迎来战争!你难道不明白为什么圣女殿下宁愿选择受刑,也不愿带来流血牺牲吗?战争只会让悲剧一次次地重演,我仅仅失去了母亲,但整个帝国会葬送在战场里!”

真是太可笑了,瓦尔特,你所谓的自由和正义真的是光荣的吗?悲剧从来不能让人获得满足。是的,我不否认,为了争取权利,总得伴随牺牲……但你要知道,这从不是伊莎贝尔的愿望,也从不是文德苏尔族民的愿望,更不是忧勒的愿望。你口中的住民,仍旧是分为忧勒的,王都的,北部的,南部的,却不曾想过我们一母同胞。我们都是一样的,瓦尔特,我们都是人类。

“或许我在你看来才是真正的叛徒,但我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——我很荣幸能够成为王军的一份子,去抗争,去拼搏,我踩得结结实实,假如你真的明白的话,你就该知道,结束战争才是现在迫在眉睫的事儿!”

 

林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 

“我便是为此才在这里。瓦尔特,……祝你好运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


2017-04-16 2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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